渡
次次红歌提刀收差回来，度空都会肃声训她，"再造杀孽，必将不得善终。"她总是无所谓地哂笑着道:"我这样的人，要什么善终？"
拿钱接差，替人除患，她凭着一把刀，如此活了八年。她手里头的人命，攒起来粗略一算，比这永业镇的人还要多。
度空是位高僧，驻在感业寺，时常来为她讲经。她看上度空，因为他眉目干净，气质清远。度空看上她，却是因她这一身浓重杀孽，执意要渡她。
有过一日，她翘着腿躺在院中藤椅上，似玩笑地问:"度空，你可是觉得，双手干净的姑娘，更好些？"
她不知道，她连尾音都裹了颤。
彼时度空正翻着本经书，闻言抬眸望她，"嗯。"他语声笃然。她干笑两声，收了腿，没再出声。
那之后，无论价位多高，她都没再接过差。只一次，那是一桩她自一年前便开始谋策的计划，推脱耽搁不得。那日，她提着许久没碰过的刀，同另一人，杀尽了京中一家大户，末了还放了场大火。这是雇主的要求。
这一差，统共三十七条命。
她自京中回来后，再未见过度空。她杀孽太重，去感业寺找他，却连寺门都进不了。她在寺外连站两日，没见到度空，方丈却亲自来了。她道清来意后，方丈默了片刻，方道:"老衲可以帮施主化了这身杀孽，但施主须以物相抵之，且……"
方丈语声未落，她灰败的眸子已被霎时点亮，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，"不打紧！不打紧！什么我都受得住！"
后来她才晓得，方丈那句没说完的话，应是"且有性命之忧"。
上天果真容不得她这般十恶不赦之人。她罪孽太过深重，连尸身都没得留，只剩一缕将散未散的魂魄。方丈一瞬怔愣，半晌才低声道:"难怪他不愿化你。"
她没听懂。
方丈似是看不见她的魂魄，只去取了盏青灯来点亮了，一手掌灯，一手拢光，开了门缓缓往外走。她感觉自己像是受了牵引，被动地飘在他身后。
到死也没见到度空，不免觉得可惜。
她一路跟着方丈到了一座大殿门口，方丈先她入殿。她到底不舍，不禁回身去看。
这一看，惊住了两个人。
度空一身衲衣，立在不远处，清远出尘。可他却像是慌得很，目光直直锁着她，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时紧紧皱着，眸中生满了惊惧。她看在眼里，揪心得很。可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，她已不受控制地被带进殿内，门"砰"地一声关紧，殿内霎时便与外界彻底隔开，只听得见方丈沉缓的脚步声。
方丈将青灯放在祭台上，轻声念咒，她感觉得到自己的魂魄正越来越散。
她想，她果真是杀孽太重，不得善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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